59、西窗烛(三)

自郁仪入吏部以来, 每日的公文案牍堆得如同小山一般高。陈侍郎此人刻薄阴损,偶尔还会对着郁仪写出的文书一番批驳,复又发回重写,显然是有意刁难。
秦酌偶尔来吏部看她,都不由得暗自咒骂陈侍郎不是个东西。
“你小声些。”郁仪一面写字一面压低声音训诫,“隔墙有耳。”
“难不成他还能管道我这刑部令史的身上?”秦酌叹气,“刑部的事也多,总不过是忙一阵一阵,哪里像你,才来几天就忙成这样。”
两人正说着话, 有人从吏部衙门外走进来,刻意高声问:“陈侍郎何在?"
陈侍郎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:“何事?”
那名主事道:“下官是户部的,我们张尚书有事找您。”
秦酌小声道:“户部和吏部一向少有来往,也不知道他们张尚书找陈侍郎什么事。”
他心里一直把张濯和白元震画上等号,浑然不知这名户部主事口中的张尚书是何人。
陈侍郎显然也不知其意。
他走出吏部衙门,只余下众人面面厮觑。
正当众人揣度着陈侍郎为何会被户部尚书召见时,门外响起了张濯的嗓音。
“听说开化县的知县付节是陈侍郎举荐的。”
“是。”
“这付知县当真是威名远播。开化县多山,山中有煤矿。按大齐的矿税来算,每年要交三成矿税。他买通了矿监上的何公公,不按照实际开采的数量缴税,而用“包税”制,每年交五百两包税银子了事。而实际上,这名付知县竟敢找开采煤矿的矿户
们,每户收一千两银子,其中有五百两都由他自己中饱私囊。”
“若不是今日矿户们不堪其害,联名上书到衢州府衙门,只怕所有人都还被蒙在鼓里。我听说这名付知县是你陈侍郎的妻弟,有你这位姐夫在,难怪他付知县敢在开化县大展拳脚。”
张濯当众训斥陈侍郎,无疑是在打他的脸。
陈侍郎脸上异彩纷呈,只敢低头认错:“是下官用人不察,用人不察。只是付知县......付知县虽为下官妻弟,却是兴平二十二年的举人,也确实有几分才学,不是下官......不是下官为他谋得的这个官位。”
“你心里有数。”张濯将一本奏折递给他,“我劝你好自为之,若有下回,这本奏折就不是交到你手里,而是呈交都察院和台谏了。”
吏部衙门里都鸦雀无声。
别说吏部了,和吏部相邻的礼部和工部都安静了下来。
秦酌用蚊蚋般的声音对郁仪说:“真是痛快,这个老匹夫就是欠教训,这下他终于能消停几天了。’
顿了顿,他又狐疑:“这声音听着好耳熟啊,像是在哪里听过。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张大人,怎么会听过他的声音呢?”
郁仪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,陈侍郎便从门外走了进来,他黑着脸不说话,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。
整个吏部衙门里都静悄悄的。
“苏给事。”张濯站在吏部门口叫郁仪,“过来一下。”
“是。”郁仪放下笔站起身,秦酌的嘴无意识地张开:“他是谁?”
郁仪小声回答:“是张尚书。”
“他?张濯?”秦酌错愕至极,“他不是白元震吗?”
郁仪摇头:“确实是张尚书。”
一时间,秦酌脑子里划过了几千条念头。
他想到了那个夏秋之交,在户部衙门外,他错把张濯认成了白元震,言之凿凿地问他,觉不觉得张濯和苏郁仪的关系不大一般,还说让他劝张濯时刻谨言慎行。
原来全都说给了张濯本人!
祸从口出!
秦酌如丧考妣:“苏给事,你可要帮我这个忙。我当时实在是不知道他是张尚书。”
郁仪拍了拍他的胳膊:“你不是还送了他木雕吗,他肯定已经原谅你了。”
秦酌崩溃:“木雕上刻的也是白元震的名字!是他自己说他是白元震的!”
“老天啊。”秦酌道,“我拿根绳子吊死算了。”
“等我回来再和你说。”郁仪又安抚的拍了拍秦酌的胳膊,才走出门去。
张濯站在日头下等她,见她出来,微微蹙眉:“怎么这么久,是陈侍郎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?”
郁仪忙道:“没有没有,是我自己耽搁了。张大人今日怎么来吏部了?”
陈侍郎不是个好相与的人,不过几日的功夫,张濯便留心到郁仪每一回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吏部的人。稍微想一想也知道,必然是陈侍郎看轻她刁难她,不然以她的资质,何至于每日都要拖到夜深。
“为了一些小事。”张濯没有多解释,“陛下将秋?的日子定在了五日后,那时刚好是衢州府衙门将付知县的卷宗送入京师的日子。你要协同吏部将矿税查清楚,陈侍郎应该会重新委派一名新的知县过去。我会随着陛下与娘娘去南苑三日,若有要
紧事可以告诉禄成,他有法子将消息传达给我。”
郁仪说:“付知县之事是从轻还是从重,可要我拟状子送入都察院?”
张濯勾唇:“那便看陈侍郎的诚意了。你若憎恶他,便拟一个状子交给我,我会帮你盖印。”
他说得四平八稳,郁仪听着却总觉得自己像是在狐假虎威。 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