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昏黄的灯下,张濯五官清冷,眉眼深邃。
窗外月光莹洁,霜华遍地。
张濯的目光笼着一层轻雾,仿若只能装下她一个人。
这一句终他说得很轻,一时间郁仪想到的却是数日前,慈宁宫里,他呕血昏厥得样子。
那时必然也很疼吧,若不如此,为何他脸上冷汗涔涔、脸色惨白。
可当时的张濯却未曾道一个疼字,反倒要她别怕。
郁仪的目光落在他指尖的伤痕处,从袖中取出一枚药膏:“此物名叫清凉膏,既可消肿止痛,也能提升精神。”
她等着张濯伸手去接,没料到张濯走到柜橱前拉开抽屉,拿出纱布递给了郁仪。
在这样暖融融的橙黄烛光下,好像天然就能让人感受到内心的安宁与平静。
郁仪旋开盖子,轻轻用纱布蘸取药膏,缓缓涂在了张濯的指尖。
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,好像这样的氛围里,什么言辞都不必再讲了。
自张濯的角度看去,唯独能见到郁仪如蝶翅般的睫毛轻轻颤着,她姿态很认真,好像不会被任何事情所打扰。
那一刻,张濯其实有很多心里话想要告诉她。
二十年来大梦是非,都不如此刻让他觉得人间不虚此行。
可对于懵懂的郁仪来说,不知道过去的那一切,反而是最好的事情。
若苍天垂怜,他也只想与她活在当下,活在此刻。
郁仪为他十指都涂了药,也愈发能仔细观察着张濯的这双手。
张濯与她一样擅书,郁仪擅写楷书,张濯更擅长些行草。
他们的手指都在需握笔的那一处有一层薄薄的细茧。
张濯的手掌指节分明,干燥温热,指甲被修剪得很整洁。
清凉膏中加入了薄荷、青蒿、忍冬、白芷、川芎和紫草等药物,带着一股安详如夏夜的味道。
郁仪将药膏的盖子盖好,轻轻放在张濯的掌心:“之前总是从朱雀街上买清凉膏,那家药铺后来总嫌利太薄不肯做了,这一盒是我自己抄了方子做的,留给张大人吧。”
张濯看着这个用两片贝壳盛着的、浅碧色的膏体,道了声谢。
郁仪抬眼看了看天色,正准备要道别,张濯却在她开口之前,先一步道:“留下来吃饭吧。”
顿了顿,张濯又笑:“厨房做了好大一锅长寿面,只怕我一个人吃三天也吃不完。”
既他开了口,又是生辰这样的事,郁仪点头应允下来:“好啊。”
于是张濯叫人去准备,很快有仆从在水月松风里搭了桌子。
张濯这一年的生日过得太素简。
不过是两碗面,两个人。
面是放了猪油的清汤长寿面,面汤中放着切得细碎的香葱,颜色鲜焕、气味熨帖。
人是他辗转难忘的人,孤灯对坐,犹在梦中。
前一世,他们两人总是太忙碌,就连好好坐下来,忘却朝政,闲聊上几句的机会都寥寥无几。那时总以为来日方长,总幻想着忙完当下就好了。
事实上,事情总是忙不完的,可光阴却不知不觉地溜走了。
张濯挑起汤中如龙须般的面条:“年岁大了,常常觉得过不过生辰都没什么两样了。”
郁仪的目光落在汤中,飘着零星油花的清汤倒映着灯火澄明。
“所谓生辰,是给在意你的人一个机会,让他们庆贺在这一天里,可以与你相遇。”
郁仪说完这话,张濯颇为认同:“是啊,这一天不该是给我自己过的。”
他们两人都不是性子张扬浓烈的人,吃饭时谁也没有讲话。
但似乎又不觉得气氛尴尬。
吃过饭,终是要到了分别的时刻了,张濯送她走出水月松风,还要再往前走,却被郁仪拦住了。
“一来张大人府上我也不是头一次来,二来这也必不是最后一次来,张大人不必如此客气。”她眼睛清澈明亮,“大人尚在病中,一定要好生安养,今日我来也不和张大人谈政务也是这个道理,还请切记切记。”
她语气谆谆,说出的话让张濯眼底漾开了笑。
他没有和郁仪解释,送她到府门外并不是因为客气,而是他单纯想要与她多走一段路。可她既然推拒,张濯也没有强求。
“好。”他披着白狐裘披风站在阶上,“成椿,你去送苏给事。”
成椿暖了声,拿着灯走在郁仪身前,郁仪先前走了两步,又回头:“多思伤身,请张大人听我此言。
“好,记下了。”见她絮絮两次,张濯唇畔的笑纹一闪而过。
于是她终于放下心来,跟在身后走入了苍茫的夜色里。
她裙上细密的金银丝线被灯火照得流光溢彩,步步生辉。竟比这一地月华更加光辉璀璨。
张濯下意识向前又走出数步,才渐渐放缓了脚步,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月洞门后。
站了半盏茶的功夫,张濯叫来府上那个名叫燧生的长随:“有件事你来帮我办一下。”
这些长随看似平日里只做服侍左右的差事,实则都是张濯培养出的以一当十的练家子。
“你替我走一趟军中,我们齐军正在同瓦剌部交手,你帮我劫一个人出来。”
“谁?”
“赵公绥的独子,赵子息。”张濯静静道,“我会为你准备路引与 -->>
56、千秋岁(五)